7月17日那天,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微风、有云、气温适宜。暖暖阳光下,即将飞往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MH17航班,已经停在史基浦机场G03登机口。
机长阿马兰拿到了天气数据,气象条件丝毫不影响飞机起飞。按照一般飞行程序,他要和另一名机长朱仁隆开始核对飞行计划,检查驾驶舱内通信系统等各项设备。
一切正常。
也合该如此。6天前,吉隆坡机场的机师们才对这架飞机进行了全面检修,阿马兰和朱仁隆也获知了检修结果——
一切正常。
这架波音公司生产的777飞机已经飞行了17年。1997年的同一天,它正式首飞。所以,7月17日这天,算是它17岁的生日。
和以往一样,阿马兰登机前给妻子发了条短信:“我正在回家的航班上。”几乎每次起飞前,阿马兰都会给家人发这样一条信息,让他们放心。
11点05分,机场广播开始提醒乘坐该航班的旅客登机。阿马兰和搭档也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等待起飞时刻的到来。
计划中,这本是一次几乎横穿整个亚欧大陆的旅程。生命
手持MH17航班登机牌的乘客们,从不同方向赶来,排入一条长队,不急不缓地走向这架飞机张开的舱门。
有那么一瞬间,33岁的荷兰人科尔·潘举起相机给这架静默不动、等待迎头奋起飞向遥远东方国度的飞机拍了张照片。趁着仍能上网的间隙,这张照片被他发到了Facebook的个人主页上:“如果这架飞机也真的消失不见了,这就是它的样子。”
和全世界的不少人一样,他清楚知道四个多月前消失的那架马航MH370班机的事情。就在他更新那张照片前不久,他还在这个机场里更新了一条内容:“慢慢走,小心脚下的路。(Mind your step , mind your step.)”他可能真的想过碰上MH370事件的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太在乎,他和身旁女朋友心里装着的,更可能会是充满异域情调的东南亚海岛美景。
热爱旅游的科尔很向往东南亚的阳光和沙滩,早在两个月前,他就筹划着带女友到马来西亚去,到海滩去度假。正好,他们经营的花店刚刚装修完,到计划开张的八月份还有一段时间,这趟行程就这么敲定了。这天上午,他们从20多公里外的小城福伦丹赶到这个机场。
天气很好,机场情况很好,航空公司很好,他们也很好,总之一切顺利?;绽镌缫丫皇帐巴5保宋裨蔽⑿Φ赜铀巧匣?,再一遍遍叮嘱,入座后要记得扣上安全带。
283名乘客走进了这架飞机,大部分是荷兰人,其他来自澳大利亚、马来西亚、中国香港等11个国家和地区。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和15名机组人员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相处12个小时之后,就会在马来西亚炎热潮湿的空气里,重新奔向四面八方。
到时,60岁的埃尔德和28岁的斯威尼会从吉隆坡转机到新西兰。这两个英国人是英超纽卡斯尔队的铁杆球迷,埃尔德尤其疯狂。自1973年以来,他几乎观看了纽卡斯尔队所有的客场比赛,跟着那些球员转战过美国、泰国等地,只有一次因有家人去世而错过。几天前他和斯威尼又去看了纽卡斯尔和奥尔德姆的热身赛,随后两人商量好,去为纽卡斯尔队的新西兰热身赛呐喊助威。
不少乘客都如埃尔德他们一样,只是把马来西亚当做中转之地。费罗米尼修女要回到澳大利亚她熟悉的悉尼东区玫瑰湾天主教女子学校,继续去和她的学生们呆在一起;具有美荷双重国籍的19岁的奎因·山斯曼在阿姆斯特丹学习商务,他的家人计划到印尼度假,而他则要飞到那里与许久未见的亲人会合;同样年轻的荷兰人卡莉金·凯泽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读化学博士,25岁的她已经在化学领域取得不小成绩,熟悉她的人都觉得这个一头金色卷发的女孩子迟早成为一名优秀的化学家。
一些已经成名已久的艾滋病专家、数名卫生领域组织的成员和未来的化学家一起等待着起飞。比如,荷兰人约普·朗格,一位备受国际学界尊敬的艾滋病专家、曾经的国际艾滋病协会主席、5个孩子的父亲。他们的目的地是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在那里,将召开第20届国际艾滋病大会。
身材微胖,戴着眼镜的马丁·德·舒特在关注艾滋病的公益基金Aids Fonds担任一个项目的经理,致力于使艾滋病的预防及治疗措施变得更加便利。她对同行的皮姆·德·库耶应该很熟悉了——这位32岁的荷兰作家同时也是合作组织“STOP AIDS NOW!”的议会游说者。几年前,他在阿姆斯特丹一家著名的咖啡馆里进行脱口秀表演时,公开了自己同性恋的身份。
和丈夫一样,约普·朗格的妻子杰奎琳·冯·唐格林也把艾滋病治疗研究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她是艾滋病活动机构ArtAids的董事会成员。飞机起飞前,杰奎琳给他们的朋友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已经开始期待美味的亚洲小吃了:“我们就要起飞了。”
这架飞机上,还真有个做菜很棒的乘客。从香港去荷兰打拼的范顺宝和他马来西亚妻子珍妮也赶上了这趟航班。他们在鹿特丹经营着两家很成功的餐厅,其中一家叫“东方之珠”,范顺宝就是大厨。据荷兰媒体报道,全球最好的一些大厨经?;崤艿剿堑墓葑永锶パ罢伊楦?。往年,夫妻二人都是从阿姆斯特丹飞往香港再转到吉隆坡的家乡,这一次因为岳母在,便选择了直飞马来西亚的航班。
回家的还有身着黑色T恤棕色裤子的马来西亚华裔男子黄卿政。32岁的他是一名工程师,不久前离开妻子和4岁的儿子到荷兰公干。他原本和其他两名同事一起买的荷兰航空的航班,经新加坡转机返回吉隆坡,但看到直飞回家的马航班机仍有座位,便改签了MH17。当他登上飞机,往行李舱放行李时,机组人员已经开始进行最后阶段的登机提醒了。
黄卿政并没注意到,他身后,同样来自马来西亚的阿里·萨利姆正拿着手机拍摄视频,在机组广播提醒乘客飞机即将启动,手机需要关闭时,他中断拍摄并将其传到了社交应用Instagram上。视频里能清楚听到这位荷兰伊拉斯姆斯大学心理学博士的声音:“真主啊……我感觉有点紧张。”
时间走到了12时14分,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缓缓滑行。16分钟后,庞大的钢铁之躯仰着头,离开跑道,直冲云霄。战争
经德国、出波兰,MH17进入了近几个月来乱局难定的乌克兰。
乌克兰东部城市顿涅茨克比荷兰晚一个时区。当MH17飞离史基浦机场的跑道时,顿涅茨克已经是下午1点14分了。过去几个月里,这里不再平静。
克里米亚成功从乌克兰分离加入俄罗斯的现实,鼓舞了这个接近俄罗斯边境的城市。亲俄的反对派纠结起来,成立了武装力量,同政府军激战,希望能通过武力走向独立。乌克兰、俄罗斯、乌东分裂武装这三股势力在此地纠缠了好几个月。最终,分裂武装逐渐掌握了该地的控制权。而不甘就此退出的乌克兰政府军,开始对该市进行轰炸。作为还击,分裂武装则不断袭击乌克兰的军机。
分裂武装的成效非常显著。5月29日,他们打下来一架军用直升机。乌克兰政府指责反对武装利用的是“俄罗斯制防空武器”,但对方否认了这种说法。6月14日,分裂武装又用单兵肩扛式导弹,击中了准备降落的乌克兰军方一架伊尔-76运输机,机上49人全部身亡。
这并非他们击中的唯一一架大型运输机。据美国国务院对外公布的消息,过去几个月里,这些武装分子共击落了包括两架大型运输机在内的十几架飞机。
一开始,这些战斗都还只是停留在低空阶段。乌克兰政府一直认为分裂武装没有能力攻击高空飞行的军机。
就在分裂武装分子不断向乌克兰军机发动攻击的同时,万米以上,民航班机也仍然在穿梭来回。据监控现有航线的“Flightradar24”提供的数据,在MH17最后飞跃乌克兰上空的那一周里,就有俄罗斯航空、新加坡航空、乌克兰航空、德国汉莎航空和马航的327个航班飞过这里——乌克兰乱局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此前从未影响过民航飞行安全。
7月16日,阿马兰启动回家旅程、荷兰人科尔·潘拍下MH17飞机最后剪影的前一天,事情悄悄起了变化。
当地时间这一天的晚上7点左右,乌克兰一架苏25型攻击机在乌克兰东部执行任务时被击落。根据苏-25的设计和生产机构苏霍伊航空集团公布的数据,苏25攻击机最高可飞到7000米。
乌克兰政府随即对外公布了这则消息,但他们并不认为分裂武装具备了这种能力,而是指责俄罗斯发动了攻击。
这场口水仗并没有影响将要登上MH17航班的298人开始为第二天漫长的旅程做准备。到欧洲度假的澳大利亚夫妇莫里和阿博特·利兹克此前一直试图改签朋友乘坐的那趟航班——虽然是同样的线路,但时间更早一些,结果没有成功。7月16日的晚上,他们打电话给儿子,告诉他不得不放弃改签的努力,仍然搭乘MH17到马来西亚转机。
根据三天后乌克兰政府对外公布的消息,这时候,身处千里之外的乌情报部门不安地发现:盘踞乌东地区的亲俄分裂武装可能已经掌握了有能力击落高空飞机的防空导弹系统。航线
MH17的两位机长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按照预定的航线,顺利进入了乌克兰空管区,开始横穿这个国家。
稍早前几个小时,阿博特·利兹克的朋友们乘坐的航班,顺利飞过了这个航区,并安全抵达了目的地。而阿博特·利兹克身后距离一个小时航程,是印度总理莫迪的专机。据印度媒体报道,莫迪在巴西参加完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由德国法兰克福机场经停后,飞往印 度。
虽然这条航线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为了避免可能的危险,数个国家和地区的航空管理者或运营机构此前已发出了预警。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在今年4月的时候,就敦促美国各航空公司飞跃乌克兰武装冲突地区时,要格外谨慎,至于克里米亚半岛上空,更是不许国内航空公司安排航线经过了。
他们并不是唯一的心存忧虑者。据路透社报道,几个月前,澳洲航空、柏林航空、韩亚航空、大韩航空和台湾中华航空就已经相继做出决定,让自己的飞机尽量避开乌克兰领空。
甚至是乌克兰政府,似乎也对空中航线的安全感到忧心。7月14日,在一架飞行高度达6400米的乌克兰军用运输机被击落后,乌克兰上调民航班机在该地区飞行的最低安全高度至9700米。
不过这条线路是经联合国国际民用航空组织批准,并被其他航空公司所广泛使用的,因此,马航并未更改航线。
这并非马航一家的做法。据《华尔街日报》报道,很多航空公司表示,它们对处于冲突中的国家和地区采取一刀切的做法持谨慎态度。绕开仅有很低风险的地区可能需要付出高昂代价,还会延长飞行时间。而一家航空公司的一位高管还表示,如果有关部门关闭全球所有冲突易发地区的空域,航班就无法飞行了——发生冲突的地区太多了。
当地时间7月17日下午4点15分,阿马兰在乌克兰地面空管指挥人员的指挥下,操纵着飞机以10058米的高度,飞抵了顿涅茨克的上空。他们的下方,就是冲突最激烈的地区之一。而距离他90多秒航程的地方,印度航空公司AI113也平稳飞行着。在阿马兰身后约30公里处,新航SQ351航班紧随其后。
但突然,雷达上的MH17消失了。
乌克兰航管发现了这个情况,在呼叫MH17的同时,也让印航客机尝试呼叫联系。印航的飞行员向MH17航班上的阿马兰和朱仁隆发出信息:“马航17,这是印航113。你收到了吗?”
没有应答。死亡
顿涅茨克市格拉博沃镇的居民们听到了MH17航班最后的回音。